一条微博令她陷入官司旋涡:方方的“批评权”保卫战

一审，她输了；终审，她又输了。直到连续两次接到广州市中级人民法院执行庭的电话、被告知将把她列入失信者名单后，她怒了。今年7月初，在给广东省高级人民法院院长的公开信《我的批评权在哪里？》中，她提出“再审请求”。

“我愿意相信法律。”就在前几天，当湖北省作协主席、著名作家方方从律师那里听说广东高院通过了她再审申请的时候，她的脑海里突然冒出这句话。昨天，她接受了本报独家采访，第一次对外详谈身陷官司所经历的纠结、困惑与无奈，“这是一件能道歉的事吗？我想所有人处在我的位置上，都不可能向柳忠秧道歉。如果道歉了，这个社会、这世道人心，才是真正没有救了。”

像孩子一样说了句“我闯祸了”

“没办法。没人愿意打官司，但所有的事都必须面对。”方方将她身陷官司这两年的行为基调概括为“自卫反击”。

她和柳忠秧并不认识，和这个名字纠缠在一起始于2014年5月25日，那一天她发了这条后来很著名的微博。随后，她又不点名地发了柳忠秧《岭南歌》中的两句诗，并再次表态，“我真的觉得省作协不能推荐这类作品去中国作协参评鲁迅文学奖。”

“这就是个偶发事件。”时过境迁，方方抖搂出当初的心绪，当她听说柳忠秧最后是以满票获得推荐后很生气，她女汉子的一面也彻底显露了出来，“毕竟柳的诗太差了，微博是一气之下写的。”方方甚至都没想过，这是否会给省作协的人带来尴尬。

微博掀起了巨大风浪，网友、媒体、文学界，方方面面的声音铺天盖地而来，大多数都是挺她的声音。但随着声浪越来越大，她也感到有点不安。第二天，在和湖北省作协党组相关负责人的通话中，方方像个孩子一样，第一句话就是“我闯祸了”。但迅即，她倔强的一面依然在内心发出声响，“已经这样了，也没有什么可后悔的。这对一些跑奖的人，多少也会有点约束吧。”

“我知道，是我幼稚了”

“自卫反击”旷日持久，这是方方没有预料到的。

方方说，她的微博发出后，柳忠秧通过微博和媒体到处攻击和辱骂她。她懒得理会，觉得那些手段太低劣，回应也没什么意思。

柳忠秧以方方涉嫌造谣、诽谤、对其名誉造成损毁为由，对其提起了名誉侵权诉讼。2014年9月，广州越秀区法院正式立案。面对这样的局面，方方反而平静了。她觉得这对柳忠秧而言，至少是个进步。那个时候，她觉得自己获得了某种庇护，那是法律给她带来的安全感，这种感觉让她倍感踏实。

但随后发生的一切让她始料不及。事后，她甚至不情愿地在心中给自己下了判语：“我知道，是我幼稚了。”

2015年11月4日，柳忠秧诉方方名誉侵权案一审胜诉。方方曾预想过这一结果，但还是很吃惊。就在那一刻，她想起，此前柳忠秧曾通过媒体放言官司他赢定了，法院就在他家楼下。

不服输的方方选择了上诉。等今年接到终审判决书时，她反倒淡然了，“我对终审败诉是完全有思想准备的。法院好意思判柳忠秧赢，我又有什么不好意思输呢？”这场官司之前，也有不少朋友劝方方找找熟人。她很快说服了自己，“还是走正规途径为好，哪怕自己倒霉。”结果方方“真的倒霉了”，她的失望也在所难免。

“谁敢保证批评的话滴水不漏”

自始至终，方方都得到了大家的支持，官司败诉后很多人替她鸣不平。“这是所有正直的人的本能反应。”方方庆幸，这表明正气还很强，大家都希望有一个良好的社会风气。

按照广州中院终审判决，方方须立即删除侵害柳忠秧名誉权的两条微博及评论、转发文字，在其新浪微博上刊登道歉声明等。方方支付了相关费用，但没有道歉，也未删除微博，广州中院执行庭的人给她打电话，告知将把她列入失信者名单。“我不介意经济损失，甚至看淡输掉官司，但不能让我没有自由行动，我想这是很多人都无法忍受的。”她也因此决定，要写公开信。

回头再看这两年来的风波，方方感到委屈的是，整个事件的关键之处在于，柳忠秧有没有违规行不正之风？这样的不正之风，是不是应该批评？她非常认真地说：“如果一批评就吃官司，这批评又如何展开？谁又敢去批评？谁敢保证，批评的话说得滴水不漏？”

方方这两年所经历的一切，朋友和家人对她并没有什么担心，他们知道她是一个能扛事的人。“这点儿小事影响不到我的生活。”方方想，一个人的性格不会轻易改变。她以后依然会如此，“对于那些上门叫板的人，我一定不会躲在家里不吭声，一定会开门回应。”

事件回顾

■2014年5月25日，方方发微博不点名地批评柳忠秧跑奖：“我省一诗人在鲁迅文学奖由省作协向中国作协参评推荐时，以全票通过。我很生气。此人诗写得差，推荐前就到处活动……他却把所有评委搞定。”

■2014年9月中旬，广州越秀区法院就柳忠秧状告方方名誉侵权一案正式立案。

■2015年11月4日，越秀区法院一审判决方方败诉，要求方方：1.删除相关微博，2.新浪微博上刊登道歉声明，3.向柳忠秧支付精神抚慰金2000元，4.承担诉讼费500元。此后，方方表示将“继续上诉”。

■方方一审败诉后表示不服判决，将提起上诉，并拒绝向柳道歉。2016年4月15日，广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做出终审判决，驳回方方的上诉，维持原判。

■2016年7月5日，方方通过微博发出公开信《我的批评权在哪里？》。信中说，她接到广州法院执行庭电话，要求她履行法院判决，否则就将把其列入“失信人名单”。方方明确表达了提交再审申请的意愿。

■2016年7月14日，广东省高级人民法院通过了方方提交的再审申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