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6年,画家叶恭绰和陈半丁在全国政协会议上共同提出“拟请专设研究中国画机构”的提案,其后,在当时的周恩来总理的直接关心下,一年后,北京与上海的中国画院先后成立。前不久,北京画院迎来自己的一个甲子寿诞,作为庆典的重要板块,“华彩丹青一甲子——北京画院六十年”馆藏精品展同步开幕。
“创作、研究、教学”,是当时周恩来总理给北京画院的定位。北京画院院长王明明表示,北京画院“始终以传承和弘扬中国传统文化为己任”,“站在历史的角度回顾这60年北京画院在创作、收藏、研究上的成果,尤其是对中国传统艺术中的经典研究,是此次纪念展的意义所在。”“澎湃新闻·艺术评论”(www.thepaper.cn)就此对话北京画院副院长吴洪亮时,他说:“在很多人向未来看的时候,我们在往回看。比如,十年前北京画院美术馆的第一条就是决定不做基本不做当代艺术方面的展览。未来60年,北京画院重要的是要在传统中寻找未来,如何把中国文化的根系续上,也一定要有传承。”
“华彩丹青一甲子——北京画院六十年”馆藏精品展现场
北京中国画院成立大会合影
“北京画院强化了中国画传承方式,重视师徒相承”
澎湃新闻:这次北京画院60周年“华彩丹青一甲子——北京画院六十年”有四个楼面的展览,梳理的对整个北京画院的建院展览,我想很多话题可以展开,比如当时周总理在北京上海两地成立画院提出来那几句话很重要的,一个是继承中国艺术的伟大传统,另外一个是吸收外国好的东西,等于是创作、研究、教学和再教育。因为你们也是开始从教育展开的,包括我看到一楼有薛永年先生当时在北京画院临摹的作品,涉及对中国画教育与传承的一些反思。去年以来《东方早报·艺术评论》和“澎湃新闻”也推出了一组中国画传承和教育的思考,由于五六十年代以后,中国美术的教育在美术学院这一块,不可否认是偏西式的,包括考试的体制都是,但具体到北京画院与上海中国画院,其实一直有一条师徒相承的线索。
1957年5月14日,北京中国画院成立大会。
吴洪亮:对。其实1957年成立北京画院开始的时候,大家都知道,其实核心的问题就是要解决一个实际的问题——画家的生活问题,比如说像陈半丁等,这些老画家在1949年以后,他的经济来源可能遇到困难,而且这些人对于国家的文化体系来说又举足轻重,有一定的话语权,所以让他们在新的制度下,让他们生活上有保障,精神上,包括有一定的地位,所以成立了北京画院,当年叶恭绰、陈半丁他们来办了这样一件事情。既然要成立画院就有几个事情,得有实实在在的责任与工作内容,刚才你提到了,创作、研究、教学、教育。
北京画院副院长吴洪亮
澎湃新闻:对,其实我想先谈谈教育,中国画的教育就正脉而言在美术院校系统还是有一些问题,但在北京与上海两个画院,从历史上看,反而与美院有些不同。
吴洪亮:教育其实跟传承是有关系的,北京画院有一点,现在60年以后再看,它有一点教学上的价值在哪儿呢,就是从开始就强化了中国画传承的方式,就是所谓师傅带徒弟。比如说中央美院,包括很多学校,包括从上海美专、北平艺专开始,还是像西方的学校制度更多一点,其实还是板块式的、结构式的,分科很细。而北京画院这边从开头就是导师制。
“华彩丹青一甲子——北京画院六十年”馆藏精品展展出的文献
澎湃新闻:就是师徒相承制。
吴洪亮:对,就是师徒相承,虽然来的这些学生也没有要求说一定要,你比如说学校你得上完初中上高中,上完高中上大学,这儿没有关系,你只要来了,老师认为行,你就可以来上,就打破了一些所谓学校的壁垒。第二,师傅带徒弟有一个好处,就是更亲近,师傅说很多话的时候是体验性的,跟教学的教案是不同的,而是熏陶型的,感悟型的,所以他们的师徒关系也不一样。所以在这样的体系下,你会感觉北京画院,尤其是前一二批的,像薛永年后来从学习到进画院,后来甚至当了领导,像吴休,像王培东、王文芳今天看来还是有一定成就的,而且这些人恰恰成为第二代的导师,又带出了不少学生,所以这种传承关系看来,还是有价值和特殊的一面,北京画院一直坚守。
北京画院一直把培训视为一种相对普及的工作,培训式的师生情感式的。比如说在这儿进修一到两年,其实你就跟一个导师学他的思考、创作方法,这些老师也带着学生去参观,这种教学我觉得可能跟学校老师还是有一定的差异,所以我觉得可能下一步如果说教学上还有什么提升的话,可能要比这种师徒关系,中国传统技法,其实包括功底还是有一些特殊的,每个老师独门的想法和办法应该有所传承。而且北京画院从招收艺术家的角度,因为艺术家进了北京画院以后,慢慢也就成为导师,他们也招生,这个过程中,在进入艺术家的时候,也关注到了一点,就是对于传统的技法的关照。所以像这几年,王明明院长(北京画院院长)比较得意的有几位新招进的艺术家,他们本身有着很好的传统技法修养,甚至是包括篆刻、材料、拓片等综合性的中国传统文化的修养,这很重要,而他们再带学生,自然就会有所传递,这可能是北京画院教学一个不同的部分,这样一个不同,与拿什么学位不同,更多的还是一种学养上和绘画技法上的,就是一个是很技术性的滋养和学习,一种是精神上的滋养。
“华彩丹青一甲子——北京画院六十年”馆藏精品展展出的周思聪绘李可染像
澎湃新闻:其实这比学位重要。现在画院还有这种导师制吗?
吴洪亮:一直都有。
澎湃新闻:画院的画师每年都对社会招生?
吴洪亮:对。
澎湃新闻:上海中国画院叫高研班,但目前好像不是以导师为名的导师型,他们用的是“高研班”的名义,当然招的不是太多。
吴洪亮:北京画院这边是一个老师带几个学生,最多有十几个,不会再多了。
澎湃新闻:对社会公开考核、公开招生?
吴洪亮:对,而且主要的,这个考核过程也不像学校考试那么刻板,老师认可就可以了。因为有些美术院校的问题之一,比如一个学生画得很好,外语没过关,就怎么也上不了这个学校。画院不一样处在于,虽然也是一个国家事业单位,也有一定的门槛,或者说需要考核,但好像不是以特别的学历来作为评价标准的。
澎湃新闻:对中国画而言,很多真正喜爱的学生,比如可能偏科,古文与笔墨功底好,但英语、数学就比较糟糕。
吴洪亮:我不知道美术学校现在怎么样,反正我考的时候稍微要低一点。北京画院招生就不管这个。招生时会问你哪个大学毕业的?但是说实话每一年我们招生,这方面我们只是作为参考。
澎湃新闻:对,包括你们这几年引进的人才可以说是不拘一格,包括你自己的脱颖成长也是北京画院的不拘一格。
吴洪亮:齐白石就没有任何学历,是私塾读过一点点书。李小可(李可染之子)老师也没上过大学,“文革”时候就读过美院附中,王明明(现北京画院院长)是高中毕业。
澎湃新闻:你本人呢?
吴洪亮:我硕士都没读完,就等于中央美院本科毕业就工作了,后来回校读也没有读完。
“华彩丹青一甲子——北京画院六十年”馆藏精品展现场
“所有的馆都在做当代艺术的时候,而我们不做”
澎湃新闻:但是我觉得北京画院相比较别的画院或许比较能锻炼人,因为这样的氛围和资源。你到北京画院大概有十多年吧,正好请你谈谈印象?
吴洪亮:如果正式调过来是十年,我是2007年来当馆长的。但是北京画院美术馆从建馆第一个展览我就参与。跟王明明院长认识,包括在他手下工作应该是2001、2002年,那时候北京市正好有一个很重要的国际的雕塑项目。后来2005年北京画院美术馆建成,要举办开馆展,就一起来做了这个展览,包括第一个齐白石草虫的展览和北京画院藏品和文献展。其实跟这次的展览也不完全一样,这次其实是一层把北京画院的60年的方方面面的框架性介绍,从二层开始就是这60年的收藏,尤其是近十年的收藏为主要,因为地方不大,我那天开玩笑,如果给我一万平米,也没问题。
澎湃新闻:你们收藏的藏品太多了。
吴洪亮:我正式到北京画院工作,做的第一个工作就是建院50周年的展览,当时是北京画院和上海中国画院联手,第一站是中国美术馆,整个把中国美术馆包下来,我记得特别清楚,我在中国美术馆住了三天三夜没离开,带了一百多个工人在那儿布展。然后去上海,又把上海美术馆包下来,但是上海美术馆小一点,作品精简了一些,那是我到画院做的正式的第一个项目,也借此了解了北京画院的收藏的基本情况。
现在想想这十年,刚开始来的时候,这个美术馆成立不久,我的前任是尚辉老师,他后来去了《美术》杂志。我接手是2007年做完这个大的展览之后,其实我面临的问题就是这么一个小馆怎么做,当时我馆里加上我,整个馆就大概两个人在做。当然我们画院的典藏等在院里统一管理,给了很大支持。那时候北京画院学术部就两个人,当然现在我们人也没有那么多,一直北京画院只做美术馆工作的人也不超过10个,应该是一个很精干的队伍了。
澎湃新闻:但是这几年北京画院美术馆举办的展览与内在学术追求,现在在整个业内是有口皆碑的。
吴洪亮:还好吧,现在队伍建起来了,我是觉得馆长就干两件事,一个是策略,原来我还管具体策展等等,现在我只管策展会。第二条就是所有的细节,就是开幕前我会看所有的细节,我会给每个展览开幕之前留一天的改错时间,就是你万一发现有问题,可以改错,因为你要不让你的员工自己做主去推进的话,他永远成长不起来,但是你如果不控制错误的话,你展览质量就出问题了。这个就是管理工作的把控!哪怕一个展览布展出问题,我们两天内也能调整完,这个时候你就有一定的应对措施。所以这个过程中,第一步就是策略,策略就是王明明院长跟我要负责,最开始其实很认真的谈了这个馆的发展方向问题,我们第一条就是决定不做什么——基本不做当代艺术。那时候正好是2007年,你可以想象,那一年是当代艺术的蓬勃期。
澎湃新闻:这个当时也需要一个很大的决心,因为2007年是当代艺术最火的时候。
吴洪亮:正火,正热闹。几乎所有的馆都在做当代艺术的时候,而我们不做。
“华彩丹青一甲子——北京画院六十年”馆藏精品展现场
澎湃新闻:而且你们北京画院本来叫北京中国画院,后来改称北京画院,其实是可以容纳当代艺术的,是吧?
吴洪亮:可以的,而且我们画院的画师比如像彭薇、汪建伟都是当代很重要的艺术家。
澎湃新闻:我很好奇,当时这样一个思路,为什么有这样一个原则与立足点。
吴洪亮:当时叫做找到特殊点,当然也是找到北京画院的资源点。12年后,当基本品牌建立后,我们开始找新的“增长点”。譬如:摄影是我们从来没碰的领域,今年我们可能也做。沙飞就等于20世纪美术大家里头,我们觉得沙飞也非常非常重要,我们就会做沙飞。再比如说此前做董希文、古元等展览都很难,做成就是成功。其实我有一个概念,一个美术馆能建成,当然你的藏品很重要,我们现在就把这个事作为一个重要的点,但是资源更重要,有展览资源才能有作为!
澎湃新闻:对,别人的藏品可以为我所用,开门办院。
吴洪亮:是的,第一是收藏,第二是借到,第三至少知道在哪里,但是如果不研究,你根本不知道在哪里,你也不知道谁重要。所以这十年来,北京画院从学术部和美术馆的同事都特别认真干的。
澎湃新闻:这样就可以把整个队伍带起来了。
吴洪亮:对,虽然人不多,但是现在我们中层的领导或者工作人员已经可以独当一面,甚至帮助其他馆在做展览,一起来合作做项目。
“华彩丹青一甲子——北京画院六十年”馆藏精品展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