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府和地产商推着走——“第二书房”的转机
- 时间：2015/6/16 新闻来源:热点快报网 阅读： 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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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房”内,绘本大师正在给孩子们讲述绘本故事。
6月1日，京城首家私人社区图书馆——第二书房，迎来了两岁生日。
相比初创时的焦虑和不安,创始人李岩如今可谓踌躇满志:短短两年时间里,第二书房从1家发展到了10家,遍布7个省市；今年,他计划再在全国布局30家。
如此扩张速度,李岩始料未及。他感觉,第二书房这两年是被“两只大手”推着走的,“想慢下来都难”。
一只手,是政府,想要把第二书房打造成为民营公助、全民阅读的“样板”；另一只手,是房地产开发商,试图引进第二书房,提升社区文化品位进行推广营销。
无论是哪只手,都给李岩带来了实实在在的好处。第二书房从两年前的风雨飘摇、前途未卜,走到了今天的全国连锁、枝繁叶茂。
尽管运营资金依旧紧缺、盈利模式尚不清晰,也不确定这“两只手”到底能够陪第二书房走多远,但李岩仍然感到由衷庆幸:第二书房是专门给孩子们开的图书馆,它开到哪里,就将阅读的种子播到哪里,总有一天,这些不起眼的种子,会长成参天大树。
耗尽积蓄筑成的图书馆梦
李岩认为,宏伟的建筑,宽阔的街道,不过是城市的“面子”。生活在其中的人们,最享受的还是浓浓的文化气息。承载这种氛围的,正是图书馆、博物馆与书店,它们才是城市的“里子”。“读书就像施底肥,慢得很。但百年树人不应该只是说说而已,得有人坚持做下去。”
橡树湾,是京城北部的一个高档社区,号称“中国硅谷生活城”。它紧邻北京IT业的心脏——上地信息产业基地,住着不少北大、清华等高校的教师和海归家庭。
社区会所的一楼,是一家面积260平方米的社区图书馆。每天晚饭后,这里总会聚集一大批家长和孩子,亲子共读一本书,其乐融融。每到周末,故事会、读书会、教育沙龙等活动,更是吸引了大量家长和儿童走进图书馆。它已经融入到社区居民日常生活中,被称为“社区的精神绿肺”。
这家图书馆,便是李岩2013年6月1日创办的首家私人社区图书馆——“第二书房”。
毕业于山西矿业学院的李岩做过采煤工程师,后来到北京做媒体记者,又转行进入IT界,成为一家网站的CEO。李岩全家都是“极度爱书之人”,无论去哪里,随身都会带一本书,堵车或等候时,就拿出来翻几页。女儿从小耳濡目染,也养成了随身带书、随时阅读的习惯。而太太刘称莲,在陪伴女儿成长过程中,也自学成才,成了知名的家庭教育专家。
“我的人生,我的家庭,都因为读书而改变。”李岩说,开一家书店或图书馆,是全家人一直以来的梦想。
李岩认为,宏伟的建筑,宽阔的街道,不过是城市给别人看的“面子”。生活在其中的人们,最享受的还是浓浓的文化气息。承载这种氛围的,正是图书馆、博物馆与书店,它们才是城市的“里子”。
早在2003年,李岩就注意到,国家已经出台了允许自然人开办图书馆的政策。他虽然跃跃欲试,但由于缺乏资金、精力不足,所以没有付诸行动。
直到10年后,在家人鼓励下,正处于事业巅峰的李岩,终于下定决心,毅然卖掉了自己一手创办的网站,转而开起了私人图书馆。“之前做的都是穿衣吃饭的工作,现在做的才是一辈子想做的事业,感兴趣,有意义。”
辞职后,李岩首先对社区图书馆进行了一番考察。他发现,虽然政府已建的社区图书馆不在少数,但大部分却处于闲置甚至荒废状态。
个中原因,一是图书种类少,内容以养生、历史类为主,更新慢；二是阅读环境差,桌椅不舒服,服务设施缺乏；三是服务意识差,要么常年铁将军把门,要么关门时间太早,“居民刚下班有了空闲时间,他们却早早闭馆休息了”。
公立社区图书馆的不足之处,正是私人社区图书馆的机遇所在。
李岩还发现,现在全民阅读率低,是因为很多人小时候没有养成阅读习惯。“特别是改革开放后,高考分科等功利化阅读,导致很多人读书的内驱力变弱。”
“最好在9岁之前,就把孩子的阅读习惯培养好。以后不管长到多大,只要有这个习惯,他一定会看爱书。”
因此,李岩创办的第二书房,把主题定为亲子阅读和家庭教育,目标读者是3至18岁的人群。营业时间从早上9点半到晚上9点,方便家长下班后带着孩子过来阅读。
“同一个社区的人,走出家里的防盗门,定期聚在一起,共享一处阅读空间,看同样的书,聊同样的话题。”李岩希望,第二书房能够让孩子和家长“寻找大院文化,培养发小情感,涵养书卷气质”。
第二书房现有童书一万多册,制作精美,有的会发光,有的会发声,有的会活动。内容集中在儿童和家庭教育方面,包括绘本、科普百科、工具书、儿童文学等。中小学生常用的教辅书,则被排除在外。
“因为这一块家长、学校已经给孩子买得太多了,我们追求一种无为而治、无目的性、无功利性的泛阅读、慢阅读。”李岩说。
“我们认真挑选每一本书,希望孩子随手拿一本,都有阅读的冲动。”李岩非常看重图书质量。他很清楚,市场上的童书,太多的粗制滥造甚至瞎编乱造。“药品需要打假,图书一样需要。”
最终,光图书采购一项,就花去了近40万元。李岩说,这笔投入很大,根本没敢考虑到什么时候能收回。
开办首家第二书房,前后共花费160多万元。这笔费用,耗尽了李岩全家多年的积蓄。此时,李岩已经辞去工作,没有了收入,全家唯一的经济来源,就是太太刘称莲出书的版税收入。
每当有人问及其中艰辛,李岩总会以布鲁斯·迪根的故事作答。
这位世界著名童书《神奇校车》的作者,到第二书房办讲座时,曾给李岩讲过一个故事:纽约郊区的一位富翁,临终前开办了一家私人图书馆,以她的遗产维持经营。50年后,图书馆资金链濒临断裂。政府这时站了出来,将之接管和维持。因为在50年里,这家图书馆惠及了几代人,成就了多位有影响的大师,布鲁斯正是其中之一。
李岩记得,讲完故事后,布鲁斯曾拍着他的肩膀,鼓励他说:“感谢你!这个很难,但要坚持!”
“读书就像施底肥,慢得很。”李岩知道,“但百年树人不应该只是说说而已,得有人坚持做下去。”
突如其来的官方支持
李岩也认为,金中都店的运营模式,不仅体现了政府提供公共服务的职能,也给民间文化建设力量提供了广阔空间。“房租是最让我们头疼的一块儿成本,现在政府帮忙解决了,我们做起来也就有了底气。”
让李岩一家没想到的是,事情很快有了改变。
自2014年开始,“全民阅读”被两次写入政府工作报告。国务院总理李克强在全国两会闭幕后的新闻发布会上,重点谈到“推进全民阅读,建设书香社会”,“希望全民阅读能够形成一种氛围,无处不在”。
政府最高层高调释放的这一信号,有了立竿见影的效果。
总理发布会当天,第二书房的电话“快被打爆了”,微信公众号后台与办公室,都接到大量加盟或合作请求。李岩本人,当天就接到12个电话,其中很多是政府部门,他们主动提供免费场地,邀请第二书房进入社区。
“这让我们始料不及,尽管我们一直认为全民阅读对一个国家非常重要,也到了必须真正下力气推进的时候,但它还是像北京的夏天一样,来得太突然了一些。”李岩说。
2014年9月28日,孔子诞辰纪念日,第二书房的第二家分店,在北京西城区金中都公园护城河畔开门迎客。
这是一组由两层楼房四面合围而成的徽派建筑。青灰砖瓦,白色墙体,中间天井,池有锦鲤,幽深清静。这里是西城区园林学会所在地,原供公园游客休息歇脚。
第二书房的入驻,带来了儿童的欢声笑语和朗朗诵读之声,让原本安静的“宣阳驿站”变得生机勃勃。
门外是绿意萦绕的护城河,门内是绕墙一周的书架,干净素雅的书桌,柔软舒适的椅子。1.2万册图书,整齐地摆放在书架上。店员介绍说,书架下层是给孩子读的儿童图书,占了图书总量的七成,上层是给大人读的人文社科、教育类图书,大人小孩儿各取所需,共享阅读时光。
门口,挂着一副显眼的对联:上联,入门始觉千秋近；下联,开卷方知万古新；横批,书香西城。进门后,书架上拉着红底白字的大条幅——“北京阅读季”。
细心之人,能够从这对联和条幅中,品味出不少“官方宣传”的味道。对此,李岩并不否认:这家分店,就是在西城区政府的大力支持下建起来的。
李岩说,第二书房金中都分店的诞生,是西城区文化委员会、西城区园林市政管理中心和第二书房,“本着互利共赢的原则合作的结果”。
具体的合作模式是:园林市政部门免费提供场所,房租全免；文委会提供不少于40万元的会员办卡补贴、图书采购补贴和推广资源；第二书房负责具体运营。
西城区文化委员会主任孙劲松说,第二书房金中都分店,是政府引入社会力量参与公共文化建设、打造公共阅读空间的示范,是“书香西城”全民读书计划的一部分。“让已成熟的民营图书馆模式进入社区,为普通读者和社区居民服务。”
西城区滨河公园管理处党支部书记曹芳透露,如果第二书房在金中都公园试验成功,西城区的多个公园驿站将都有可能引进此种模式,“在绿树荷塘边,读一本喜欢的书,将成为护城河一大风景”。
李岩也认为,金中都店的运营模式,不仅体现了政府提供公共服务的职能,也给民间文化建设力量提供了广阔空间。“房租是最让我们头疼的一块儿成本,现在政府帮忙解决了,我们做起来也就有了底气。”
李岩透露说,北京市其它几个区县也正在和第二书房进行接触,提供了很多优惠和补贴条件,有些已经进入了实质性商谈阶段。
“第二书房真是赶上了好时候。”李岩说,第二书房原来计划用3到5年的时间开10家分店,可现在才刚满两年,就有10家分店了,分布在北京、西安、太原、牡丹江、大连、宁波、沧州、临汾等城市。
面对各地急切的加盟请求,李岩并没有轻率地答应。“做私人图书馆,不是一个赚钱的买卖。它首先需要情怀、需要社会责任、需要牺牲精神。其次,还需要一定的经济实力,不能靠这个养家糊口。”
最终,他从全国300多个要求加盟的个人和机构中,精挑细选出了30家,纳入了今年的推广计划。
借图书馆来“卖房子”
“缺钱”的第二书房,需要华润“雪中送炭”,提供减免房租等费用方面的支持,以便落地生根生存下去；“不差钱”的华润,则需要第二书房“锦上添花”,为其楼盘增加人文气息、提高生活品质,从而吸引更多高端业主
另一股推着第二书房“高歌猛进”的力量,是房地产商。
今年5月6日,在太原市高档住宅区幸福里,第二书房又一分店开门迎客。将第二书房引入这里的,不是政府机构,不是业界同仁,而是小区的房地产开发商——华润置地。
李岩说,华润置地太原地区的一位负责人,是从北京调过去的,在调去之前,就已经和他有过接触,表达了想要把第二书房引入新开发楼盘的打算。到太原后,这位负责人将幸福里社区的售楼处,免费租给了第二书房。李岩说,光这一项场地租赁费,一年就省下了三四十万元。
事实上,这并不是第二书房和华润地产的首次合作。第二书房首家店面所在的北京橡树湾社区,开发商同样是华润。当时,华润也曾给第二书房提供了房租方面的优惠。
橡树湾项目策划经理钱媛媛并不否认引入第二书房是为了推广营销的需要,但她更多地强调,经过了这么多年的发展和探索,房地产开发商的观念也在转变,社会责任感在增强。
“橡树湾已经做了快10年,高端的居住空间有了,大型的购物中心也有了,现在是构筑上层建筑的时候了。一个楼盘的气质与底蕴,不能只体现在口号中,要让大家实实在在地感受到。”钱媛媛说,越来越多的人在选择住房的时候,开始考虑小区是否有图书馆、是否有书香氛围,这些“软功能”对一个家庭,特别是重视孩子教育的家庭来说非常重要。
李岩认为,在近两年房地产市场持续低迷的形势下,第二书房与华润的合作是“互利双赢、各取所需”:“缺钱”的第二书房,需要华润“雪中送炭”,提供减免房租等费用方面的支持,以便落地生根生存下去；“不差钱”的华润,则需要第二书房“锦上添花”,为其楼盘增加人文气息、提高生活品质,从而吸引更多高端业主。
目前看来,这种合作模式卓有成效:第二书房落户橡树湾仅一个月,便荣获“北京市十大阅读示范区”第一名,橡树湾社区也荣获“北京十大社区组织”,李岩一家则成为全国首届“书香家庭”的获得者。
记者了解到,在北京,不少民营书店和图书馆都和第二书房一样,与房地产开发商或大型商场有所合作。一些新兴的民营连锁书店或图书馆,如单向街书店、雨枫书馆、皮卡书,都与商家有所合作,例如减免租金、联合经营、以举办活动抵扣租金等。正是得益于此类合作,这些民营店铺才能在寸土寸金的城区中央站稳脚跟。
李岩透露,目前全国各地找第二书房合作的房地产开发商,已有五六家,均是“知名度较高和有一定规模的”。有一家开发商,甚至把它在全国各地所有楼盘的资料全都发过来,承诺免费提供场地和各种支持,让李岩任意选择。
李岩坦承,房租是决定是否开分店的重要因素。这一个刚性成本,几乎把民营图书馆压得喘不过气来。“现在很多地方邀请我们去开分店,我们首先要谈的就是是否减免房租。如果没有特殊政策,我们就不敢去,因为开一家就要赔一家。”
“在新的市场形势和社会环境下,有不少开发商已经意识到,房地产发展到现在,不再是拼硬件建设,而是比人文内涵的时候了。”李岩认为,第二书房与房地产开发商的这种合作模式,是可复制的,如果能够长期稳定地维持下去,第二书房将有望在全国范围内遍地“开花”。
但“开花”之后能否“结果”,则考验着第二书房本身的运营模式。
李岩承认,尽管第二书房在全国范围内迅速扩张,但盈利模式不清晰,仍是难以绕过的问题。
第二书房现在开了多家直营店和连锁店,但仍处于入不敷出的状态。李岩经常担忧的问题是:政府和开发商的支持能够持续多久?第二书房应该靠什么盈利?如果没有外部支持,第二书房靠自己是否还能做下去?
第二书房目前主要的收入是会员办卡,半年费用是600至800元。如今,有的分店会员数上千,有的则只有一两百位。此外,还有不定期的亲子课程、培训费用,以及部分加盟费。这些收入,连支付房租都不够。
“两年多来,我都没敢算到底亏了多少!除了房租和采购成本,每个店每年光物业费就好几万,员工工资也是一笔不小的支出。”李岩清楚,第二书房经济效益令人堪忧,现在唯一具有的是社会效益。
李岩认为,从政府层面,应该对私人图书馆进行宏观管理、政策支持,尤其要实行减免税收的政策。但这些都是外部支持,治标不治本。对于私人图书馆来说,探索具有可复制性的盈利模式,依旧是关系生死存亡的头等大事。